First published by Dr. Yi Yang on 9/20/2018 on Wechat 微信公号“孩子出国后”笔名杨麒桢
01
上一篇文章《我抑郁了,父母什么反应?》谈的是,孩子抑郁了,父母容易有的反应。今天,我们来说说,这些反应对孩子会有什么影响。重申,不是所有父母在任何时候都有上文所写的反应,在此只是提炼常见的问题集中谈,绝对不是要无视或抹杀父母许许多多的关心与努力。
在《为什么请父母不要再说“你就是懒”?》一文中,大段描述了重症抑郁的症状。如果,用最直白的语言,来讲抑郁给人的感觉,我会说那就是:
我现在可以吗?不可以。
我未来可以吗?不可以。
我可以吗?不可以。
抑郁的人,不论年龄、处境,哪怕旁人觉得他(她)挺好,但他(她)一定遇到了困境,并且一下子摆脱不了。现状一定有哪儿出了状况,不顺,纠结,卡在那儿,进退两难,没有出路,想要的得不到,想做的做不到。所以说,“我现在,可以吗?不可以。”
抑郁的人,不会一开始就抑郁,不论旁人有没有注意到她(他)的努力,她(他)一定有努力。以他(她)的方式,努力。有想摆脱、解决、改善,有做尝试、努力。难的是,状况时好时坏地反复,缺少突破,“战事”拉得过久,马疲人倦,士气消沮,甚至前途渺茫,百念皆灰。所以说,“我未来,可以吗?不可以。”
抑郁的人,清楚地知道自己,心灰、意懒、形槁,再加上认知上把遭遇归因为自己内在的、普遍的、稳定的、整体的因素,也就是,“都是我不好”以及“我一无是处”之类。深刻地极端地绝对地自我否定,不只是对知识、技能、天赋、行为等,甚至是对存在的合法性都做出否定,“我不配活着,我不该活着,我只会拖累他们、让他们丢脸,我不在了他们就不会再失望了”。所以说,“我,可以吗?不可以。”不只是我做事不可以,我做人不可以,甚至连我活着都不可以。
抑郁的人,除非到了铁了心要自尽的最后阶段,不会时时刻刻都处在上述的各种“不可以”之中,有时也会透一口气,见一缕光、取一点暖。但舒畅、光明、温暖是不稳定、不常见、不可靠的。
02
在这样的大背景下,我们引入父母的反应:不接受和怕。
不接受,否定抑郁的定性,否定抑郁的合理性,否定抑郁的严重性。这给孩子的直接信息是,“我抑郁,可以吗?不可以。”这,是不接受现实。不接受现实,就无法发现光明——现实的黑暗中其实藏着的光明。
其次,怕,怕抑郁摧垮孩子,怕孩子利用抑郁,怕孩子不好,怕家不好。父母对结果的担忧恐惧,有时会强化了孩子对未来的悲观:“我父母觉得我的未来可以吗?不可以。”他们也看不到我的未来。他们也害怕我的未来。”这,是没有希望。没有希望,就无法走路——无法没有路走出一条路。
进一步地,当父母被怕钳制住的时候,有时下意识地认同孩子做不到、不行、没救。孩子很敏感。他(她)接收到,“我父母觉得我可以吗?不可以。”好的不做,或做不到。此外孩子也会感叹:“我父母可以吗?不可以。”对不接纳、不理解自己的父母产生巨大失望。加上青少年的大脑、心智还在发育中,容易走极端,于是不难产生对父母极端的评价和埋怨来,比如,怪父母太脆弱、遇事大乱,怪父母太虚荣、看重面子多过孩子,怪父母无知、愚昧、霸道,等等。这,是没有信任,双方都没有。没有信任,就无法允许尝试、静观后效。
无论是不接受、没希望,还是不信任,都会让父母和孩子各自都带着“不可以”“不行”的有色眼镜,看什么都是有问题,看什么都是问题。
03
我工作中接触的一些父母,人非常好,有很多很宝贵的品质,但是,他们有一个共性。他们讲孩子的毛病,倒出一箩筐,倒得很急切、紧迫、严重。我承认孩子存在问题。我也感到他们爱子(女)心切(正所谓爱之深盼之切)。
但是,我忍不住问他们:“你觉得你孩子身上有什么优点呢?”
“…… (对我的问题没有准备,有点惊讶,接着,迟疑片刻,最后,比较慢语速地说出)人本质上不坏,(紧接着,立即又恢复快语速)但是,他(她)……(继续罗列、强调、补充说明孩子的问题)。”
有时,我会把她们再拉回来,“不好意思,我们先再说一会儿优点好吗?我注意到您说了一个优点之后,问题又接着跑出来了。”
“是啊!因为他(她)的问题真的很多啊!”
我不禁在心里问自己:当父母看到的都是问题,这本身是不是一个问题呢?
上面的对话,反复出现,在我和不同的家长间。这个对话的时间窗口很短,几分钟而已。但是,我们可以把它拉长,那可以是父母和孩子的一生:一个聚焦缺点、放大不足、充斥着各种不好各种焦虑的,一生。一个爱盼交织、哀怒纠结、一方是“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!”一方是“你倒是证明给我看啊”的,一生。
至今的,一生。
04
未来不要再这样了,可以吗?可以。
是的,可以。要说,“可以”!
让我们来穿越时间的轴,进入以下几个场景,用心去体会:
当你的男朋友对你说:“我可以娶你吗?”你说:“可以。”
这里面,是信任。
当你看着宝宝在地板上挣扎,你心里想:“她(他)可以站起来吗?”当眼见站起来的那瞬间,惊呼:“可以!”
这里面,是希望。
当你的父母不愿再以插管拖延生命,问你:“我可以安乐走吗?”你说:“可以。”
这里面,是接受。
未来婚姻,风风雨雨,凭什么选择信任?
未来孩子,前途未卜,希望要在哪里寄放?
至亲,永别,还留下未了的爱恨,叫人如何接受?
是啊——信任、希望、接受,都谈何容易!可是你可以,你有时可以,可以心生信任、希望、接受。也因着信任、希望、接受,你得以体验联结、培育、无为。人与人的联结里面有甜蜜,培育弱小里面有成就,而无为里面有安然。当然了,这些里面也都可以有伤害、挫败、后悔。但是,不信任、没希望、不接受,里面难道就没有伤害、挫败、后悔吗?
当孩子抑郁了,她(他)已然不接受,不接受现状,不接受自己。她(他)也已然没希望,对未来,对改变。他(她)更已然不信任,不信任生活,不信任命。这时,如果父母用自己的不接受、没希望、不信任,来与孩子的不接受、没希望、不信任共振,那会怎样?彼此的不接受、没希望、不信任,都被加强。在一个场里。都很痛苦。分不清谁在施加痛苦谁在接收痛苦地,共振。
以上对留学的和不留学的家庭都适用。而对留学家庭而言,可能问题更剧烈。比如,父母付出了巨大的财力,做出了重大的生活规划调整,结果孩子突然说“抑郁了”,父母可能更难接受。并且,父母对留学后的学校系统、学习环境、生活状态各方面细节,都没有在国内那么轻车熟路,因此父母可能更不信任孩子能康复,对鞭长莫及、帮不到孩子有难言的无力感。另一方面,孩子也可能更没希望,因为感觉留学是艰难的战役又没有援军(参考《想跨越代沟、文化、时空隔阂?父母首先要做的九个心理准备》和《你想的留学理由都“未必”。怎么办?》。并且,孩子也可能更不信任父母,因为看到父母的观念和偏见与自己身处的现实世界有差异和距离。就以“我抑郁了,父母什么反应”为例,孩子看到在美国父母是习以为常并支持孩子及时就医的,那么,当从自己父母那里得到的是不接受、不理解,和责备时,可能会更不信任父母。
那怎么做可以减少痛苦和有益于现实呢?下一篇文章来谈这个问题。